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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灯花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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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灯花笑 第327节
      她根本没有老师。
      只是个用来试药的、伤痕累累的药人。
      一个被当作试药工具的孩童,后来却长成医术卓绝的大夫。其中所要付出心血可想而知,她的坚韧执着令人动容,沉默不语也同样令人怜惜。
      怜惜。
      像是后知后觉察觉自己某些微妙的心思,他悚然一惊。
      陆曈道:“纪医官不必自责,都是从前的事了。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处理苏南疫病,疫病既有起色,接下来应当很忙。”
      纪珣注视着她。
      女子眉目疏朗,眼神清澈,与他说话时神色平和,并无过去冷静淡漠。
      陆曈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。
      像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,放下了许多东西,她变得更轻盈,更柔软,面对他时,如面对友人自在。
      他有些欣慰,欣慰之余,不知为何,心头又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,不知说什么,便只好沉默。
      直到针刺结束,他收回金针,又嘱咐几句陆曈,这才背着医箱出了门。
      屋子里又安静下来。
      陆曈坐在桌前。
      夜渐渐深了,桌上灯烛摇曳,她起身,走到窗前,将窗打开。
      一股冷风扑了进来。
      自她醒后,日日被关在屋里不让出门,常进唯恐她被风吹了雪冻了,待得久了,四肢都有些发僵。
      陆曈想了想,从墙角提了盏灯笼出门。
      才走了两步,身后传来一个声音:“这么晚,干什么去?”
      她回头,院中树下转出个人。
      夜正深了,灯笼照亮脚下一小块地方,裴云暎从暗处阴影中走来,浓丽五官被昏黄灯光照得格外柔和,走到她身前,蹙眉看了她一会儿,脱下自己外氅披在她身上。
      陆曈问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      “来找你,”他叹口气,“谁知你屋里有人,怕打扰你谈心,所以在这等着。”
      谈心?
      陆曈愕然:“纪医官过来替我施针。”
      “哦,”他扬眉,“可是他走的时候,失魂落魄的。”
      陆曈:“……”
      她不知道这人口中“失魂落魄”从何而来,纪珣分明很正常。
      裴云暎看她一眼,低头替她将外氅扣紧了些,问:“所以,你打算去哪?”
      “屋里太闷了,我想出去走走。”
      天色已经晚了,纵然没有下雪,苏南的冬夜也格外寒冷。
      她也觉自己这提议有些过分,下一刻,一只手突然伸来,握住她的手。
      那只手骨节分明,修长又温暖,将她手牵着,陆曈侧首看去,他宛如未觉,只道:“是有点闷,走吧。”
      陆曈愣了一愣,他却已牵着她的手往前去了。
      院门口有禁卫们职守,见他二人出来,低头行礼,目光又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,神色有些异样。
      陆曈有些尴尬,想要将手抽出来,他却握得很紧。
      她默了一会儿,放弃挣扎,唇角却不易察觉地牵动一下。
      灯笼的光洒下一片在地上,积雪被照出一层晶莹暖光,一望过去,四下皎然。鞋踩过地面时,发出“窸窸窣窣”脆响。有冷风吹来,她裹在他宽大的外氅中,感到十分温暖。
      陆曈垂下眼眸。
      从落梅峰上下山的这几日,裴云暎一直守着她。
      似乎被她发病的模样吓到,他一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。后来她醒来后,林丹青偷偷与她咬耳朵。
      “这殿前司指挥使大人,从前觉得他高高在上谁也不怕,没想到慌起来也挺狼狈。我瞧着,若你有个三长两短,他倒不至于如那离谱画本子里写的要医官陪葬……”
      “……他应该愿意自己陪葬。”
      陆曈忍不住朝他看去。
      青年走在雪地里,夜色如烟如雾,浸着他英气俊美的眉眼,不见从前凛冽,温柔得像她苏醒后,看见的那一滴眼泪。
      那滴温热的、雨珠一样的眼泪。
      察觉到她视线,裴云暎低眉看过来,陆曈撇过头,移开目光。
      他顿了顿,唇角溢出一丝笑意,语气却是淡淡的:“看路。”
      她低头,故意脚下踩过一个小石子,身子歪了一歪,被他牵着手牢牢扶住。
      裴云暎“啧”了一声,好笑地望着她:“你故意的?”
      “没有。”
      他无言,没计较她这故意的使坏,把她的手握得更紧。
      陆曈没说话。
      行至尽头,都快到刑场那处破庙了,如今疠所搬离,破庙门口只有一点孤光。顺着方向看去,是落梅峰的方向,月亮照过雪地,把积雪映出一层荧荧的光亮。
      陆曈的脚步停了下来。
      梦里的那件草屋似乎还是从前模样,但如今再看去时,却不如从前沉重。仿佛卸下许多。
      “陆曈,”身侧传来裴云暎的声音,他道:“有件事情,我很好奇。”
      “什么事?”
      默了须臾,他道:“我在山上看到莫如芸的墓碑,她是何时过世的?”
      落梅峰上荒草地里,十七处坟冢触目惊心,她在墓碑上刻上“恩师”二字,可她分明是莫如芸试药的工具。
      错综复杂,扑朔迷离。
      陆曈心中一动,抬眼看向身边人。
      他垂着眼,眼睛里映着苏南恍惚的夜色,语气很柔和,问题却很尖锐。
      “两年前。”陆曈回答。
      “所以,你是在她过世后下的山?”
      “是。”
      他略微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没再问了。
      像是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。
      风静静吹着,陆曈看着远处,夜色里,落梅峰只有一重重高大虚影,像层驱散不了的阴霾罩在苏南上空。
      旧时之物,总被她强行遗忘,然而今夜不同,或许是他垂下的眼神太温柔,又或许是披在肩上的这件大氅格外温暖,她没有受到风雪的寒气,于是释然,于是平静。
      “你从前曾问过我,杀柯承兴的时候是否有惧。”陆曈忽然开口。
      裴云暎一怔。
      那是更早的从前,他已知道她复仇的秘密,随口而出的试探,被她滴水不漏的避开。
      “没有。”
      迟来许久的答案却令他倏尔皱起眉,裴云暎看向她:“陆曈……”
      她抬眼,看向落梅峰渺远的深处。
      “其实,我杀的第一个人,不是柯承兴。”
      第二百四十章 除夕
      夜深雪重,横风无息。
      脚下的灯笼光似层淡薄黄雾,又像落梅峰傍晚的瑰丽晚霞。
      陆曈轻声开口。
      “芸娘,是死在我手中的。”
      说完这句话,像是卸下最后一重包袱,一直沉重的某个角落,彻底轻松起来。
      其实现在想想,有些事情发生的,实在很猝不及防。
      她在落梅峰呆了七年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一开始总想着试图逃走,渐渐也开始麻木。像被圈禁在台上的偶人,每日重复着相同的戏折。
      有一日,她和芸娘下山买药草种子,在苏南医行门口遇到个贫苦妇人。
      妇人不是苏南本地人,一口乡音,正对医行掌柜苦苦哀求。
      她站在门口听了很久,得知这妇人走了很远的路来买一味药材给儿子治病,然而到了此处还差三个铜板,来去几十里路迢迢,妇人想要赊账,或是少买一点,掌柜的却怎么也不肯。
      陆曈替她补上那三个铜板。
      妇人对她感激涕零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她看着对方背影微微出神。
      妇人眉眼间生得像母亲。
      回头时,瞧见芸娘站在医行门口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神色了然一切。
      待回到山上后,芸娘把新买的种子洒在梅树下,瞧着坐在药炉前的她忽然开口。
      “小十七,”她道:“你想不想离开这里?”
      陆曈一愣。
      梅树开了花,寒林透红,树下妇人绡裳环佩,艳妆胜过红梅。
      “你在山上住了这么久,也偷看了我那么多医书手札,平日里解药做得不错,不过,还没做过毒药呢。”